烈火行舟 - 烈火行舟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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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侍郎府所在的定远坊,位于京城中心偏西处,离皇城不远,整个定远坊除了他家,还有林县公和吴县公两位国公爷的府邸。
    这两位国公爷都年事已高,喜欢清静,而杜昙昼也不是个爱热闹的,所以当二人从主街转进定远坊后,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留下两人交替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一座乌头门出现在莫迟眼前,这是六品以上官员才能使用的制式。
    乌头门后,便是杜侍郎的大宅。
    杜昙昼带着莫迟进门后,立即有下人掌灯前来迎接,莫迟跟在后面,在曲折幽深的回廊里走了好久,才终于见到杜昙昼停在一间院落外。
    “时辰不早了,便不叫下人们张罗,你今晚就睡在我院里的东厢房,那里日日有人打扫,很是整洁。”
    庭院内外也有好几个下人候着,听到杜昙昼的话,几人分头而去。
    一部分走进主屋,也就是杜昙昼的卧房,替他烧起取暖的火盆,另一些则进入东厢房点灯、取铺盖。
    “很晚了,回房吧,明日还有许多线索要查,早些歇息。”
    杜昙昼边说着,边往里走,走了好几步才发现,莫迟还站在院外没进来。
    “怎么了?”他疑惑地回过头。
    莫迟的表情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没什么……”
    说话的口吻也特别生硬。
    他迈出腿,踩在青石砖上,穿过花枝缠绕的月门,在险些撞翻路边的地灯后,终于僵硬地走到了东厢房门前。
    房内,三四个婢女忙忙碌碌,各司其职,只为替他腾出一间用来睡觉的房子。
    莫迟这辈子都被这么多人如此兴师动众地伺候过,一时间该用哪条腿迈过门槛都忘了,往房间里头看了好几眼,才抬腿跨了进去。
    杜昙昼满脸疑惑。
    刚才莫迟走路……是不是顺边了?
    第7章 财迷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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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莫迟躺在床上,兰香萦绕鼻尖,因屋内生了炭火,原本清幽的气味变得馥郁厚重起来,让人闻得昏昏欲睡。
    厚实的窗户纸隔绝了冬夜的寒气,虽听得屋外寒风呼啸,室内却温暖如春,枕在软枕上,盖着鸭绒填的被子。
    意志再坚定的人,只怕都会选择在这样寒冷的腊月夜半,留在屋内高枕酣睡。
    莫迟看着花纹繁复的床帷,沉默地抽着烟管,耳朵一直留神听着主屋的动静。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他听到细微的噗的声响,应当是杜昙昼熄灭了蜡烛。
    他深深抽了一口烟管,压下骨骼深处翻腾不休的钝痛,翻身坐了起来,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
    主屋果然漆黑一片,杜昙昼应是睡下了。
    杜侍郎向来宽仁,冬日夜间从不让下人站在屋外值夜,都让他们留在室内,所以现在房外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北风不时呼啸而过。
    莫迟悄无声息地来到门边,轻轻推开门,闪身走了出去。
    杜昙昼喜欢花,在院中种了各种花朵,四时都有繁花盛放——现下,腊梅正在夜色中含苞待放。
    莫迟从树下走过,浓郁的梅花香扑面而来,他步履不停,穿过腊梅树林,来到院墙下,回首环顾四周,见万籁俱寂,便以手撑墙,悄然无声地翻了出去。
    就在他跳下院墙时,主屋的门也被从内拉开了一条缝,身着黑色夜行衣的杜昙昼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是腿上缠着绷带的杜琢。
    杜琢一瘸一拐地送他到门口:“大人,柴二都跟丢了,您……还要去么?”
    “八年前,我十八岁的时候,跟着我爹驻扎在毓州,那时焉弥兵强马壮、气焰嚣张,为了摸清敌军主力的位置,他命我跟着军中精锐出关打探,我们在塞外齐腰的大雪里跟踪了整整七天七夜,都没有被焉弥士兵发现踪迹。”
    “当时带我出关的那队哨探,是被世人称为夜不收的哨探,他们是我此生见过的最强悍的精兵,尤其是那位队长,只比我大两岁,却拥有远超常人的勇气与智慧,他的凛然风姿,我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再没见过。”
    说到这里,杜昙昼突然停下。
    不,不对,他见过的,就在今天,在城外的官道上,在莫迟带来的刀光剑影里。
    杜昙昼将头发用布条绑在脑后:“柴二会失败,但我不一定。”
    说完,拔腿而出,朝着莫迟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莫迟走出小院,直奔杜府东北边而去,轻松放过府墙后,他目不斜视,径直往东北面继续前行。
    他好像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地,一路上没有半刻踌躇。
    杜昙昼看上去似乎很了解他的行走习惯,每次莫迟在拐角处回头检查有无人跟踪,他总能及时地躲进他的视线死角。
    如果杜琢也在场,他会惊讶地发现,自家大人居然比柴二还要更擅长跟踪。
    莫迟隐约感觉到身后有人,但几次的试探都没有发现跟踪者,他虽心有疑虑,却也没有选择折返,而是继续走了下去。
    不久后,杜昙昼跟在莫迟身后,来到了善通坊,这里多是贩夫走卒的居住地,街道凌乱布满污物,低矮的平房紧密搭建,墙上的门窗多有破损,墙体也斑驳失修,常有坍塌之处。
    坊内巷道纵横交错,布局毫无章法,莫迟在街口稍有停顿,大致辨别出方向后,朝着一条小路走了过去。
    小路从左数第三间平房,是附近唯一一间门窗完整的屋子,莫迟的手在门栓上摸了两下,门就被打开了。
    杜昙昼还没来得及藏好身形,门缝间寒光骤闪,长刀直取莫迟面门而来。
    莫迟俯身一躲,抬掌往屋内人胸前猛击而去,那人慌忙回刀防守。
    莫迟的进攻却是虚招,他反手攥住那人手腕,在他虎口的穴位上猛力一捏,那人手腕猛地一麻,不由“呃”的一声,放开了刀。
    嘡啷——
    长刀落地,莫迟钳住他的脖子,将他重重按在门板上。
    寂静的冬夜里,莫迟的声音清晰传来:“你打得过我吗?曾遂?”
    名叫曾遂的男人抬起胳膊,把莫迟用力往后一推,莫迟的手上卸了劲,往后倒退几步,背靠上门框。
    “我呸!真刀真枪打起来,谁赢还不一定呢!”曾遂揉着脖子,愤愤道。
    杜昙昼锐利的双眼牢牢注视着二人,突然间,他发现曾遂行走似有踉跄,仿佛腿部受过伤,走路姿态特别眼熟,应是在哪里见过……
    他陡然醒悟,这人就是今日的刺客指挥!
    杜昙昼心中一凛,莫迟竟然和他是老相识?!
    “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莫迟冷冷问。
    曾遂不忿道:“当然比不上莫大人你的荣光!”
    莫迟不说话,眼底散发出寒气。
    “话说回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曾遂瞥他一眼,有些不自然地问。
    莫迟:“你离开毓州的时候,我看了一眼你在京中的住址,我以为你肯定搬走了,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些年你一直住在这里。”
    “过目不忘也不必用在我身上吧……”曾遂嘟囔道:“你来找我,不会是要抓我去见官吧?”
    “我要是真想抓你,今天在城外会放你走吗?”
    曾遂立马闭嘴,须臾后,他朝四处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说:“进来吧,外面冷得要死,我可不像当年那么禁冻了。”
    二人进入曾遂家中,门砰地关闭,杜昙昼不再犹豫,疾步走到屋外,眼睛扫了一圈,迅速锁定位置,背靠屋墙,躲在朝东的窗户外,垂下眼帘,凝神听着屋内的动静。
    曾遂道:“你也见到了,我是个穷光蛋,可没东西能招待你。”
    “你穷?你都替人在光天化日下刺杀郡主了,难道不收报酬么?”
    曾遂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替人办事?要是我说我和她有仇呢?”
    “养在天子脚下的金枝玉叶,能和你这大老粗有仇?”莫迟眼睛一横:“不要说这些话骗我,我问你,刀口舔血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好不容易离开军中,不拿着赏银过安分日子,居然还干起了买凶杀人的勾当?你怎么对得起当年的自己?”
    也许是被莫迟的话刺痛了,曾遂的嗓门骤然变大:“赏银一共才那么点钱,你以为人人都能跟你一样光鲜?不仅得到了皇帝丰厚的赏赐,以后说不定还能名垂青史永载史册!我若是不做这卖命的生意,谁来养我这个废物!”
    说到激动处,他把自己的腿拍得啪啪作响。
    名垂青史,永载史册……?
    难道……
    杜昙昼脑中隐隐浮现了一个名字。
    “看我的手。”莫迟的声音阴沉地响起:“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杜昙昼想起他那双布满伤痕的手。
    “事发后我被处邪朱闻所抓,他砸断了我十根指头上的每一块骨头,我被人送回毓州后,花了整整十个月才能重新握刀,到今日仍旧没有痊愈,每根指节都夜夜作痛,用这种代价换回来的荣光,送给你你要不要?!”
    杜昙昼的瞳孔猛然紧缩!
    处邪是焉弥的国姓,而处邪朱闻是焉弥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其残忍暴虐,在大承可谓无人不晓。
    事发以后?杜昙昼暗道,莫迟做了什么事才会遭到处邪朱闻的刑讯?
    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名姓越来越清晰。
    曾遂愤慨道:“你别拿这些来吓我!活下来的夜不收,哪个没受过焉弥人的酷刑!我的两条脚筋不也是他们挑断的吗?!”
    杜昙昼的呼吸凝滞住了,那个名字终于从记忆的黑影里跳脱出来,清楚地展现在他眼前。
    三年前,毓州刺史舒白珩叛逃至焉弥,带走了大量军事机密。
    三个月后,赵青池的两万大军因他的泄密,在柘山关外的深山峡谷中遭到伏击,损失惨重。
    又三个月,在舒白珩的带领下,焉弥国王带领大军直取南下,连破大承九座城池,边关九城就此沦陷。
    焉弥国王每攻下一城,便下令屠城,那段时间,塞外的河道内,流得都是被血染红的河水。
    此后,赵青池曾多次派人暗杀舒白珩,但均以失败告终。
    同时,安插在焉弥的夜不收也遭到大量屠戮,这支精兵哨探有超过九成都死于焉弥人刀下,伤亡惨重。
    朝野震动,皇帝大怒,命赵青池出关追击,斩杀叛臣。
    但时逢冬日,粮草稀缺,大雪封山,焉弥人又退守至王庭,返回茫茫荒原腹地,赵将军几次出击均无所获。
    一晃两年过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边关九城会成为惨痛的记忆时,毓州突然传来捷报。
    夜不收莫摇辰,潜伏二载,最终斩杀舒白珩于焉弥王庭牙帐之内,并刺伤焉弥国王。
    而赵青池与他配合,趁焉弥朝局动乱之际,带兵攻破重围,势如破竹,一路北上,不到月余就将边关失地尽数收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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