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南京 - 第27章 小区花园行动
9月30日,氚管终于到了。
白杨放了学就直奔菜鸟驿站,取了氚管回来,用小小的棕色纸盒包裹,拆开来里面是白色泡沫和包装纸,氚管只有两厘米那么长,细细的一根玻璃制品,非常脆弱,在黑暗中发出绿色的幽幽荧光。
四根氚管的亮度都差不多,在漆黑的房间里,把氚管放在课本上,能看到它周边纸面上的字迹,有一根看上去好像稍微暗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确实是使用时间最长的一根氚管。
白杨把四根按顺序依次排开在桌面上,再把书架上的一只木质小相框拿下来,相框里是一幅小小的《向日葵》,梵高的真品的复制品的盗版的缩小复印版。
接下来,他把相框拆开,把有机玻璃和相框里面的画都取出来,再用uv胶把氚管按照预定次序顺时针一个一个地粘在木相框内侧,一条边上粘一个,粘好之后再用紫外灯照一遍,确认粘牢了不会掉下来。
最后把《向日葵》换成《初音未来在斯大林格勒》,小心翼翼地装回去,把相框扣好。
关上房间里的灯,白杨可以清晰地看到支在桌上的相框,氚管刚好照亮初音未来。
大功告成。
只要他不说,没人知道这东西是个时间指示器,只会觉得它是一幅画。
白杨把相框塞进时间胶囊里,再在胶囊的内部空隙里塞进珍珠棉填充,最后用扳手把螺栓全部拧紧,用力摇了摇,确保里面的东西不会剧烈晃动。
至此为止,白杨的时光慢递就全部做完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把它埋进地下。
晚上取完快递回来的路上,白杨已经进行了精确的踩点,他找到了四个备选位置,都适合埋藏时间胶囊。
白杨长出了一口气,往床上一倒。
他嘿嘿笑,总算完成了这项大工程,这在心里不得夸自己几句牛逼?
牛逼!
牛逼!
niubility!
白杨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他预定的行动时间是凌晨两点,所以定了凌晨两点的闹钟,时间胶囊和铲子都放在床底下呢,用背包装着……等时间一到,他就背起包悄悄下楼,在夜深人静中挖个深坑,把时间胶囊埋进去,白杨把这次计划取名为“小区花园行动”,此次行动的要点是隐蔽!隐蔽!还他妈的是隐蔽!
万一要是被小区保安给抓住了,那他这一世英名啊,可就晚节不保了。
待会儿再和bg4msr通个气,说今晚要去埋胶囊。
如果她愿意等,可以等到自己埋好了胶囊再回来通知她,白杨估计了一下时间大概凌晨三点能搞定,如果不想等到太晚,也可以明天通联时告诉她具体位置。
白杨躺在床上,注视着手机屏幕,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凌晨两点越来越近。
少年的一条腿垂下来轻轻晃动,腿边就是黑色的背包。
背包鼓鼓囊囊的,拉链没能完全合拢,突出来一截铲子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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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实录节选·艰难的时光慢递:
为什么叫时光慢递,而不叫时光快递?
快递的意思,是快件发出之后它的运输速度一定比你本人快,假如有一份快件从杭州发往上海,你通过四通一达中国邮政在两天之内送到,这就叫快递。
但如果是你自己拎着快件,沿着高速公路一步一步地走到目的地,你和货物同时抵达,那就不叫快递。
可空间上的移动能加速,时间上的移动无法加速。
当白杨在草坪上挖出一个深坑,把时间胶囊放进去,再把土填平,胶囊的时间流速与他并没有任何区别,坑里并没有一条时间隧道直通二十年后,在时间轴上,白杨和胶囊的移动速度是一模一样的。
两者在同步前进,明天白杨来看时胶囊还会在原处,明年来看时它还在原处,十年后来看它仍然在那里。
它走得并不比你快,把它送往二十年后,你也需付出二十年光阴。
等它抵达目的地,要等到天荒地老。
从头到尾纵观整个事件,对白杨而言,第一次运送时光慢递毫无疑问是最困难的,由于摸不清楚规律和机制,完全盲人摸象,他做了许多无用功——尽管白杨当时自认为自己相当缜密,已经把能考虑到的影响因素都考虑进去,避免了一切可能的干扰,可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对方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他不明白是为什么,当时摆在他面前的唯一理由就是半夏在撒谎,所以第一次运送时间胶囊失败之后,白杨对半夏的怀疑上升到了最高点。
所以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问。
半夏在撒谎么?捉弄你?
坐在对面的男生沉吟了几秒钟,然后把头扭向窗外,我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点了点头:
第一反应是这个。
2020年下半年,十月国庆节假期的某一天,笔者第一次登门拜访了当事人,此时距离一切结束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
梅花山庄11栋是一座很老的楼,一共八层,没有电梯,从单元楼门进去,能看到墙壁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邮箱,靠墙停着一辆破旧的公路自行车。顺着阶梯一级一级地爬上去,八楼在顶层,楼道里还拉着晾衣绳,绳子上挂着湿衣服。
我在804那户的铁门上敲了敲,来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男生——此时他已经是大学生了,身上穿着简单的黑色短袖衬衫,头发有点蓬乱,脚下踏着拖鞋,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知道这就是我要找的人,因为这个年轻人和我脑中想象的白杨完全相符,但他有些疑虑地盯着我看了半晌,可能是在思考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是否就是昨天晚上和他在微信上长谈的作家。
白杨带着笔者进入他的房间,他说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父母丢下他出去旅游了。
房间同时是书房和卧室,空间不大,坐两个人刚好够转身。
笔者的目光很快被书架上的一台黑色庞然大物吸引,看上去像是某种大型收音机。
那就是……
我问。
笔者还未见过那台可能拯救了世界的功勋业余无线电台,不由地好奇。
啊,那不是拐两五。
白杨笑了笑。
那是icr8600,无委会的人送我的,拐两五被南大的人拿走了,说要研究。
当采访中提及到第一次时光慢递时,白杨思索了许久,向笔者抛出了一个问题:
天瑞老师,你想象中的时光慢递是什么样的?
我愣了一下。
时光慢递是什么样子?大概是在地上挖一个坑,把东西埋进去,埋二十年,然后对方再挖出来?
就这么简单么?白杨问。
那还能有多复杂呢?不就这么简单吗?
那天瑞老师,咱们来设想一种情况,白杨说,假设你生活在二十年后,我要给你送东西,我现在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决定今天晚上把时间胶囊埋在楼下,但是我在还没埋的时候,就用电台通知你,让你去挖,你觉得能挖到么?
我皱起眉头,细细思索。
天瑞老师,你是不是有这种想法:对于二十年后的人而言,现在发生的事已成历史,所以尽管这个时代还没埋下去,但在未来人看来胶囊已经埋了二十年?
白杨笑了。
我一愣,点点头。
实际上这不可能发生,因为根本就挖不到。白杨说,我花了很长时间摸索和尝试,总结出的第一条规律——我叫做时光慢递三定律第一定律,就是“时光慢递要成功的第一个前提条件,是发件方必须知道快件位置的确定信息,或者说快件的状态必须是确定的,包括空间坐标和时间坐标。”
在操作层面上,就是发件方必须把胶囊切实埋好之后,才具备时光慢递的前提条件。白杨说,而在埋好之前,它的状态是不确定的,只要存在不确定性,时光慢递就有概率失败。
说完,白杨又总结了一句:
总而言之,胶囊埋好之前尝试运送的都免谈,一票否决,就像我刚刚举的那个例子,尽管我准备晚上埋胶囊,在我在行动之前有一万种原因把这事耽搁掉,比如说我临时改主意了,或者下楼时摔一跤不幸骨折。
笔者消化了一会儿这几句话,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第一次时光慢递的时候,是把胶囊埋好之后再通知半夏的,这完全满足条件,为什么还是失败了?
白杨轻吁了一口气,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天瑞老师,你再设想一种情况,你仍然生活在二十年后,而我生活在现代,你用电台跟我通话,让我把胶囊埋在某个地方,然后你再去挖……你能挖到它么?
他没有留给笔者插嘴的时间,径直往下说:假如能挖到,这里就存在一个悖论呀,天瑞老师你看,你生活在未来,我生活在现代,你的要求是因,我埋胶囊是果,因怎么可能发生在果的后面呢?这因果关系不就颠倒了吗?
笔者此时完全沉浸入思考中。
而白杨再把这个问题往更荒诞的方向上推进了一步:
天瑞老师,你在室外的草坪上挖个坑,然后用电台通知我,让我在同样的地点埋个胶囊,那会发生什么呢?
原本空空如也的坑里突然蹦出来一个胶囊吗?
笔者愈发吃惊。
这个问题确实荒诞,但又难以解释。
假如我生活在二十年后,我面对着一堵白墙,用电台穿越时间通知白杨在同一堵墙上画一幅画,那么我眼前的白墙会发生什么变化?
突然变出一幅画来?
我摇了摇头,表示想不通,无法解释。
只能等待白杨解密。
无须解释。白杨解密了,因为这一切不会发生,不会发生悖论,你生活在二十年后,用电台通知我去埋胶囊,但是你不会挖到它,你挖个坑让我在同一个位置埋胶囊,那个坑不会有任何变化,仍然是个空空如也的坑。
照这么说,如果我生活在二十年后,看到一面白墙,再用电台通知你在同一面白墙上画画,我看到的白墙仍然不会有任何变化?
我问。
是的,仍是一堵白墙。白杨点点头,不会发生突然凭空变出一幅画这么离奇的事情。
为什么会这样?
笔者相当诧异。
没有悖论,这确实让人稍微好理解了,但那面墙为什么不会有任何变化?二十年前画上去的画到哪儿去了?
这个问题的原因,和我第一次时光慢递失败的原因是同一个。白杨叹了口气,他忽然正了正色,用很严肃的语气对笔者说:
因为它违背了时光慢递三定律的第二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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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半夏开着电台等到了凌晨三点,她才不去睡觉,这么紧要的关头,怎么能睡觉?
她一刻都不想等。
女孩趴在桌子上,戴着耳机,听着细微的电流噪音,就像坐在海边听着无边无际的浪涛,在那电磁波的无边大海里,半夏踮起脚眺望,她希望能看到一艘小船的桅杆出现在地平线上,而那艘船会带来一条重要的消息。
不知等了多久,直到那熟悉的声音响起在频道里,半夏陡然来了精神。
对方喘着粗气,也不废话,直接报位置:
“小区广场长廊靠西这边尽头,居中的那块地砖下面!”
半夏摘下耳机就狂奔而出。
凌晨三点,她带着铲子和小刀,钻进齐人的草丛里,梅花山庄小区广场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白杨所说的长廊也被疯长的杂草淹没了,老师叮嘱过她不要往里钻,因为里面有蛇,有全村吃饭蛇,可半夏管不了那么多,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块地砖。
白杨提供的位置足够准确,半夏很快找到了那块转,用小刀的刀刃插入砖块缝隙,果然是松动的。
她顿时惊喜。
女孩用力把地砖撬起来,再挥起铲子开挖,越挖越兴奋,会是什么呢?
吃的?
可我不缺吃的。
喝的?
喝的保存不了太久吧?
药物?
是止疼药就好了,多给我来点止疼药。
半夏一边兴奋地默念,一边用力往下挖,挥铲如风,可是挖着挖着她意识到不对劲了。
挖得很深了,可是什么都没有。
东西呢?
难道是自己搞错了位置?或者是他记错了位置?
半夏又开始挖周边的地砖。
把紧挨着的第二块地砖撬起来,气喘吁吁地挖到齐膝的深度,除了石头,仍然什么都没发现。
再挖第三块。
第四块。
半夏把长廊的地砖一块一块地撬起来,接着用铲子深挖。
没有。
没有。
没有。
都没有。
为什么都没有?
这一夜半夏发疯似地挖遍了半条长廊所有的地砖,挖得浑身是泥,狼狈不堪,双手十指鲜血淋漓,最终一无所获。
她筋疲力尽地靠着长廊的柱子,望着高楼之间升起的一缕朝阳,目光茫然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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